秋枫游步道
中文18赵钰弯
武汉的秋天总是来得突然,又像个任性不讲理的女孩子。
也许前两天还身着单衣逛操场,今天就要裹紧围巾出门。
天气三天两头地换,但红枫通常会如约而至。
先是三三两两几棵,低调内敛。然后在某个时候很好的夜晚,不约而同地褪去黛青。
放眼步道和后山,满目焰叶、流火飘林,眼下正是霜天秋序。
没人能不为这样的光景动容。
我捧着烤红薯路过图书馆、拉着室友外出跑步、抱着书前去上课时,视线总被这些炫目的红占据。
如此好时节里,我坐在教室靠边的座位,听老师慢悠悠地念诗。
念"南浦凄凄别,西风袅袅秋。"念"一声梧叶一声秋,一点芭蕉一点愁。"
好像每一个商秋都是悲戚愁苦的。
但我不这么觉得,我想,世上最张扬鲜活的颜色是红,生出红枫的秋天,一定是明艳的时序。
就比如现在,破云而下的天光穿过燃得热烈的枫叶,落到课本上,好像也晕染上胭脂色。而我坐在秋天的教室里,转头就能看到一窗秋红。
我往往会在此时突兀想念起我的舅妈。
和这个年龄段的大多女性一样,她喜欢阅读,喜欢秋天,喜欢枫叶,化妆包里永远装有一只枫红色的口红。
唯一不太一样的是,她患有抑郁症。
在这样清朗的秋日里,我萌生了想去看望她的想法。
我借了朋友的拍立得,捕捉到黄昏时刻下的枫树林。
暮色与叶色都在灼烧,天地浑然一体,连分界线也是灿烈的,缠绵难分。
是火烧云游落在人间,还是红枫林燃燎到穹顶?我分不清,只觉得如此纯粹的色调显露出大自然最磅礴最醇厚的生命力。
这张照片连同我捡的一片完整的枫叶,被当做礼物带去给了舅妈。
看得出来,她很喜欢,但她没有接。
"听说谁喜欢夏天里的花就会在夏天里死,这句话是真的吗?我喜欢蔷薇,不过它四季都开花。所以喜欢蔷薇的人就会在春天里死,夏天里死,秋天里死,冬天里死,得反反复复死四次。"她突然开口。
"这是太宰治在《斜阳》里的句子。"她看着我手上的红枫,"我喜欢枫叶,我是不是会在一个流红的秋季死去?"
我避开这个话题,只是问她怎么不要。
"它很美,但不能属于我。"她说,"我不能留住任何东西。"
"可我把它给你,就是你的了。"我不解。
这个苍白的女人,用很温柔的声音回答:"不,你不明白,我不能留下它们,我不能为任何事物留下。"
我不知所措,房间里死寂蔓延。
半晌后,她闭了闭眼,又开始念诗。
"时间是一去不返的小河,永远汩决奔流。
河的源头是高山,河里棱石遍布,河畔站着心上人,河边步道枫树生根。
庞大的山也有瓦解的一日。
棱石磨平,云鬓秋白,红叶落尽。
没什么是长存的。
就连你在每个无眠夜里看到的星茫,也早在亿万年前湮灭分崩。
这条河再流百年,千年,万年,
昼夜轮转,四季更迭,什么都不会留下。"
"那是长鹤岁的诗。"我小声道,"可你掉了一段。"
我一边回忆,一边跑去拉开窗帘,太阳光穿透层云流转到房间。秋天虽然冷,但阳光总是喜人的,不像冬天的太轻薄,夏日的太酷烈。
"昼夜轮转,四季更迭,什么都不会留下。
但哪天你回头看,
秋枫仍游在步道,胭叶仍燃在人间。
她们向秋而生。"
我小心翼翼又坚定地念出后面的句子。
舅妈看着我,忽然笑了。
她终于接过我带来的照片和红枫,把它们夹在书里。
"你和诗人一样固执。"
她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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